我有很多乳腺癌患者,好得如同至愛親朋。若論從非親非故而處成無話不談、拿起電話24小時隨便撥打的閨密級姐妹,“小米”算是一個。
“小米”其實不小,論年齡,比我還長3歲。祖籍山東的她,普通話說得不標準,偏偏又愛說愛笑,在病房中是個“活躍分子”,所以我和護士們都喜歡叫她“小米”。
病理報告單出來了,“小米”是“三陰癌”。“三陰癌”即雌激素受體、孕激素受體以及人表皮生長因子受體2均為陰性的乳腺癌,內(nèi)分泌治療和分子靶向治療藥物都無效,只能依靠化療,預后不容樂觀。
“小米”的丈夫老張是位大校,平素對她呵護備至;讀初中的兒子乖巧懂事,學習、生活全然不用她操心;她個人的事業(yè)發(fā)展也很順利;正是輕松幸福的時候。
我把病理結果遞過去,“小米”有些怔忪。
“你的病情比較特殊,要有個心理準備。”我放緩語速,希望不要給她太大的心理沖擊。
回到病床,“小米”哭了,聲音大得驚動了整個病房,病友們紛紛出門張望詢問。在醫(yī)生辦公室里寫病程的我也聽到了動靜,急忙放下手里的活兒,循聲趕過去。
看著哭得撕心裂肺的“小米”,我心理很不是滋味:“小米,別太傷心。很多病友和你一樣,抗癌的第一步都走得格外艱辛。我們不能把疾病扔出窗戶,卻可以一步步把它趕下樓梯!但前提是你要有足夠的勇氣和意志!”
“主任,得了癌癥還有什么希望啊……”“小米”仍然哽咽。
“小米,你要知道,人人談癌色變,但事實上我們并非對癌癥束手無策。乳腺癌在眾多癌癥中,預后相對要好。我們不能阻止疾病的發(fā)生,卻可以遏制疾病的發(fā)展!但所有的治療都需要你的配合,樂觀是最好的良藥!”
也許是我的話起了作用,“小米”的情緒逐漸平復,漸漸學著接受身患癌癥這個事實了。
在之后一系列的手術、化療過程中,“小米”都表現(xiàn)出了超乎常人的堅毅和勇敢。無論化療反應有多重,她都堅持著盡可能地多吃食物,頭發(fā)掉光了,還戲稱自己是“光頭一休”,平時還不忘安慰鼓勵其他病友。我們大家都替“小米”感到高興。
又聞噩耗,“小米”肺轉(zhuǎn)移了
時間就這樣流逝了,面對勇敢的“小米”,我們似乎都忘卻了癌細胞的猖獗。
兩年后的一次復查,胸片卻打破了所有人的期待:肺轉(zhuǎn)移!
門診室人聲嘈雜,“小米”就坐在我的對面。我看著眼前的片子,竟也躊躇了。如何將這樣的情況告訴“小米”?我忐忑不安。
“小米,胸片上顯示,你的肺不太趕緊,有些小東西,情況不太好。”
“癌癥轉(zhuǎn)移了……”久病成醫(yī),敏感的“小米”意識到了病情不妙。她別過頭,想要掩飾情緒的波動。
“小米,癌癥有它自己的進程。我們想拖著它、不讓它往前走,可它也會抵抗。抗癌是一場拉鋸戰(zhàn),也是場持久戰(zhàn)!你要備好足夠的糧草,備好足夠的信心,才能在這場戰(zhàn)爭中占得上風??!你需要再次住院,接受化療。”
那次的“小米”并沒有哭出來,但入院后的她格外沉默,這樣的情況更加讓我焦急。每天,我在查房的時候,都會鼓勵、安慰情緒不佳的“小米”。護士們對“小米”的看護也格外盡心。
這一天,病友玉蓮來到病房,她是“汝康沙龍”志愿者小組的成員。“汝康沙龍”是我們科室醫(yī)護人員創(chuàng)立的病友團體心理康復組織。我立刻有了主意。
“小米,介紹一位新朋友給你認識。你和她聊一聊好嗎?這位是玉蓮。”
“是那么,她也是乳腺癌嗎……”“小米”抬眼看了看神采奕奕的玉蓮,有些驚訝。
“是啊,我得了乳腺癌都5年了。”
“我才2年……”
那次,玉蓮和“小米”談了許久。玉蓮離開的時候,我發(fā)覺“小米”竟然有些笑容了。我囑托玉蓮,多來跟“小米”聊聊天。我還邀請“小米”加入“汝康沙龍”。乳腺癌姐妹,可以幫助“小米”走出心理的陰霾啊。
兩個周期的化療過去了,肺上的轉(zhuǎn)移灶縮小了。但是第五周期的治療后,“小米”的腫瘤灶沒有太大的變化,治療停滯了。不過“小米”的反映出乎我的意料,她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信息。
六周期的治療結束后,“小米”又一次出院了。那天,她在自己的病床上坐了很久都不肯收拾行李,笑著跟病友們說不舍得出院……
3分鐘的擁抱讓我動容,旁人落淚
“小米”又住院了,但不是我們醫(yī)院。她不斷用短信告知我她的治療進度。
“今日入院。”“治療方案定了。”“我很配合治療,心情也還好。”“在嘗試一種新藥。”“準備進層流病房了,不便聯(lián)系了。我很想念你們”……
一封封短信往來,一絲絲牽掛維系,遠在另一家醫(yī)院里的小米,仿佛和我們從未分開。后來,我把我的老師介紹給“小米”,希望她能參加一些新藥實驗,“小米”笑著說是自己占了“大便宜”。
時光就在“小米”與癌癥的抗爭中悄悄流逝。轉(zhuǎn)眼,“小米”乳腺癌肺轉(zhuǎn)移已經(jīng)四年了。
2010年夏天,我再次見到了“小米”。她身體較前有些清瘦,穿了件鮮艷的紅色襯衫,頭上圍著碎花圍巾,笑容明亮得有些晃眼。
“主任,我是專程來看您的!”
“歡迎歡迎,這里不是你第二娘家嗎?”
“沒錯,主任你這話說到我心坎里去了!”
談到治療,“小米”笑著說:“那些新藥我都搞不清叫什么,總之都是國內(nèi)沒上市的高級藥!我在那家醫(yī)院是病人中的自由人。說了您別批評我,我家離醫(yī)院近,我經(jīng)常從病房里溜回我們家大院里,跟那些鄰居打打小麻將,捎帶著給老張和孩子做做飯……”
“對了,主任,咱們下次‘汝康活動’是什么時候啊?我有段時間沒參加了,脫離組織的感覺不好受?。?rdquo;
我們談了很久,臨走的時候,“小米”與我擊掌約定永不放棄。我們擁抱著告別,“小米”在我耳邊輕輕說:“主任,要保住身體……這次來看您,我覺得您憔悴了不少。您呀,千萬別太累了自己,我們這些病人可都指望著您呢……”從醫(yī)這么久,我聽到過很多病人的感謝,但“小米”的話語格外讓我動容。
整整三分鐘,“小米”抱著我不撒手,一同送她出來的兩個護士忍不住流出了眼淚。
病情反反復復、起起伏伏的“小米”一直在我心上。年底,“汝康沙龍”舉辦迎新年活動,我邀請“小米”參加,與更多的乳腺癌姐們分享她的故事。“小米”很高興地答應了,只是說最近心臟有些不好。我隱隱地覺察到一些什么。兩周后,我接到“小米”丈夫的電話,平日聲若洪鐘的他嗓子啞了:“昨天小米走了……突發(fā)心衰……這幾天,她一直念叨著‘汝康’年底的活動,她說自己如果不能去,一定要讓我替她請個假……”
快兩年了,我常常想起那個愛說愛笑的“小米”,想起她長長的擁抱、輕輕的耳語。在歲月的長河中,我們往往難以決定人生的路程有多長,但是我們卻可以用愛和關懷讓有限的人生散發(fā)出長長久久的韻味。這,也是支撐我們“汝康沙龍”的強大精神力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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